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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0章 潮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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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在社交網絡裏把自己粉飾得越完美,真實的內心就越孤獨,不成為虛假的社交工具人是對這個世界最大的環保。

小馬哥比想象之中更擅長家務。牛肉卷一片一片下在鍋裏,毛肚和黃喉特意用冰水泡好,哪怕是調醬汁也是有嚴格配比,對簡兆文隨意的吃法嗤之以鼻。等火鍋和年貨湊出一桌年夜飯,小馬哥拍了照片發朋友圈:“家裏的年夜飯有什麽意思,我在市中心和朋友一起慶祝春節,這才有意思,定位要加上新天地,妙林糖水鋪。市中心老洋房啊!兆哥,你怎麽不發朋友圈?”

“沒意義。”

“為什麽。”

“我想傳達的信息是什麽,過年了,祝大家新年快樂,大家新年本來就高興,還需要我祝福什麽。發朋友圈無非就是表達自己的存在感,發了得到點讚,得到背後的談論,自己把自己用一個個錨點鞏固住了,而真實的自己藏得越來越深——沒有什麽意義啊。”

“你真的好掃興啊。”

“我只是理智。人在社交網絡裏把自己粉飾得越完美,真實的內心就越孤獨,不成為虛假的社交工具人是對這個世界最大的環保。”

“媽的,欺負我沒文化。”小馬哥專心致志撬鯡魚罐頭:“今天重頭戲來了。”

荷姐被簡兆文的話說得有些感動:“簡兆文,你現在做的app是什麽?”

“晝夜,之前不是和你說過。”

“是個‘約炮’軟件?”

“當然不是,這是正正經經的談戀愛和發洩情緒的app。我希望能做一個不追熱點,不參與時事新聞只討論愛情的平臺,並且希望以後大家想說出關於愛情的話,就第一時間想到我。”

“現在怎麽樣?”

“日活大概就是一萬人左右。我年前買了服務器,應該能撐一陣子。現在還沒有視頻聊天功能,否則我的服務器也撐不住。”

“哦對,說起來,兆哥,你那個app簡介——‘逝者如斯夫,不舍晝夜’,也太深奧了,這不就是個‘約炮’軟件嗎。”

“你是真的沒文化啊——不覺得這句很有詩意嗎?我們現在就在這麽快又這麽碎的生活裏。如果能放慢腳步說出真實的話,不去追逐那些娛樂熱點,也不去過度在意自己的社會定位,用粉飾過的自己吸引他人註意,只用真實的自己去和人敞開地聊天,會是什麽樣子?”

“說得好像你的app裏只要清心寡欲的交流沒有肉欲交換一樣。”鯡魚罐頭終於開了,小馬哥聞了一下,靈魂出竅:“我操……這什麽味道……”

簡兆文不太開心:“我已經修改了算法和用戶畫像,篩掉了一些動機不軌的註冊用戶,他們分到的異性聊天匹配是會比別人少的,這也許不太公平,但是為了保護更多幹凈的人,也只能這麽做,我有我的堅持。對了,你們去試試閃聊功能,我新上線的,可以匿名。”

聽得心驚肉跳的歐靜荷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,悄悄地在手機下載晝夜,問簡兆文:“怎麽樣算是被匹配得少,用戶會看得出來嗎?”

“不會。只有我知道,約得太頻繁的人的確接收不到很多用戶推薦。如果足夠虔誠,在裏面發布好的內容,可能也會漸漸地從黑名單裏出來。”

簡直像是場超度。歐靜荷故作鎮定地聽著,還是匿名登錄了黑夜區,在廣場裏發布了一條消息:“也許前面的日子我誤解了自己,認為肉體的歡愉能帶來解脫。或許苛求太多的人生,得來的都要償還。今夜,上帝請把我的過去遺忘,接下來我只想要愛情。”

閃聊界面的右上角變成“1”,又很快變成“10”,歐靜荷一個個打開,又看了看遠處的簡兆文,笑了。簡兆文完全沒有察覺荷姐的目光,還在不停地說:“雖然是除夕夜,我相信孤獨的人肯定會來登錄晝夜的。”

小馬哥還嗆得眼淚直流:“兆哥,這真能吃?幸虧沒在我房子裏開!”

臨回上海的前一晚,媽媽采購了一堆特產塞進喻之美的箱子,還買了一整顆密封酸菜。喻之美知道自己無論說什麽,媽媽都不會把這顆酸菜從箱子裏拿出來,準備臨近出發的時候悄悄把酸菜紮漏了留在家裏——她實在想不出這東西到上海要怎麽做。爸爸在過年期間和她聊天不超過一百句,卻在臨行前給了她一個防狼噴霧。喻之美笑著說不能帶上飛機,心裏又有些傷感,她心裏想什麽,父母都察覺得到。

“等你過安檢我把噴霧給你扔進去,你帶著就跑。”

喻之美笑了:“怎麽可能。”

“那等我給你快遞過去,不管怎麽說你得拿著。”

“老喻頭,街坊鄰居都是我的熟人,你就放心吧。”想到隔壁的簡兆文和樓下的小馬,她笑著打包票:“我們小區很高檔,就連單元門都是密碼鎖的。”

臨睡時,媽媽突然來鉆喻之美的被窩。喻之美像是習慣一般地和媽媽搞小團體:“和我爸交流太難了。”

“他就是這樣的,腦子不靈活,做老好人做慣了。退休了還想再去找工作陪人練車,一起聊聊天說說話,但是沒有駕校肯雇,只有那些只顧著賺錢,一個月就把學生送出去的學校要他。”

“讓爸不把人教會就送出師,他會每天睡不著覺的。”

“可不是。”媽媽在黑暗裏微笑著,她忘記了拉窗簾。喻之美跳下床,聽見媽媽在身後說:“說的那個喜歡的男生,是什麽類型,有沒有照片給我看看。”

喻之美想了想簡兆文在微博裏那些穿搭照片和側臉,如果給媽媽看到,大概會叫起爸爸連夜慶祝,一大早再多買幾斤特產塞爆箱子……最好一個字都不要提。她在黑暗裏翻了個身背對媽媽:“還沒譜呢,我是個事業型女強人。”

“如果你真的要找男朋友,記得避開你爸這個類型,不要太窩囊,要有想法。”

“好的。”

“素質也要好。大城市的男人應該還是很有素質的,不像咱們這兒都條件至上,結了婚就都是問題,為了快貞節牌坊還不能離婚。”

喻之美哼了一聲:“不會哦,想貪便宜的人也很多。”

“別瞎說,怎麽可以這麽揣度別人。”

喻之美暗想,多麽單純的小城市女人。她突然想擡杠:“就連體檢的心電圖,男醫生也想借機看胸。”

媽媽像是被喻之美嚇到,打開燈戳喻之美的後背,想教育她:“說話這麽口無遮攔,一點淑女的樣子都沒有。心電圖不會掀開胸口的。”

“我騙你幹什麽嘛——心電圖就是會被看到胸部的。”

“他是個醫生,肯定沒有那個意思,醫生都是正經人啊。”

“他是這麽說的,叫我躺下,衣服掀開一點,再掀開一點,等我什麽都給他看光就開口問,你不是處女了吧?然後指著我胸講述什麽樣的才是處女,要‘含苞待放’。我前面的一個女孩是私立醫院帶來檢查的,大概是去隆胸,所以他以為我也是。醫生心裏大概想的是,女孩子都敢隆胸,肯定也不是什麽老實人,能調戲就調戲一下。你說這是不是正經人?”

“你是去做什麽檢查?去找他算賬!”

“常規體檢啊。”喻之美還沒有接著說未婚檢查婦科的騷擾,媽媽突然開始掉眼淚,止都止不住。她有點後悔,有些不愉快的事情不輕易出口,不是害怕再被羞辱一次,而是怕傷害親人。過了一會兒,她才輕聲地說:“只是給你舉例子啦,也不是什麽大事。”

“怎麽能這樣?這些醫生有沒有道德?”

“他們估計覺得這不是惡意吧,就算八卦。”

“這怎麽可以這樣呢?他們沒有女兒嗎?趁著心電圖的機會揩油,像話嗎?”

媽媽的眼淚掉了好一會兒,才安靜地用手抹了抹:“可不能給你爸知道。”

“難道他還要去上海的醫院去教訓醫生嗎。”

“當然不會。但是他會覺得自己窩囊,生悶氣,我就要跟著受氣好多天。”媽媽深吸了一口氣,把情緒梳進身體裏:“我們自己吃虧,都可以忍。但是孩子受了氣,我們沒能第一時間報仇,那口惡氣憋著就像空口直吞中藥丸一樣。”

“這也就是一件小事,別放在心上,我都已經忘記了。”

“真的無足輕重,你就不會和我說了,明明記得那麽清楚。我年輕的時候遇到的比這個還要多,沒遇到你爸爸之前年輕的時候,生了你之後,都有這種言語間占便宜的人。本來以為你到大城市會好一點,偏偏忽略了人性這東西哪裏都一樣。”

“那……社會已經那麽糟糕了,你怎麽還會生下我呢。”

“我好像也問過你外婆類似的問題。在我二十幾歲的時候和你外婆吵架,她說,是為了聽見潮汐聲。我以為她腦子壞了。後來漸漸想通了,母親的心,孩子是不會懂的。”

“是嗎……”外婆是阿爾茲海默癥去世的,臨去世的半年媽媽經常在電話裏嘆氣,怎麽會有這種病,老年癡呆,好不容易到老了還要“癡呆”。

“我沒有和你擡杠。只是家這件事,等你生了孩子才能感受得到了。那種潮水已經湧進大海,又回到海灘上的感覺。我也曾經著急地匯進海裏,被別人融進一部分,自己也融進別人,還想游得更遠。有了你之後,大概明白了你外婆為什麽不舍得我離開家,我夢裏經常聽見潮汐拍打海灘的聲音。而我的那片海灘已經不在了。”

喻之美靠著枕頭,窗簾沒拉,藤影在墻上浮動,隔壁還有爸爸的鼾聲傳來,喻之美靠近了媽媽:“我在上海這麽久,對不起你們了。”

“有什麽好對不起。”

“沒能成為一個很……優秀的女兒。”

“我們也是普通的父母,如果不是生了你,家裏連本書都沒有。你能出落成現在的樣子,大概是老人保佑。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,都已經超出我們能知道的水平了。你爸爸在家,經常說你厲害,別看他不懂。”

喻之美鼻子有點酸:“讀大學有什麽厲害的。”

“比我們好多了。想想我沒時間帶你,就讓你爸帶著你去駕校,長大了你也去教人開車,到現在我都很愧疚。”媽媽用手搓了搓臉:“你剛出生可是什麽都不會,從愛哭的鼻涕蟲養到大的,現在在上海這麽優秀,我們兩個怎麽會不驕傲。過日子焦頭爛額的時候永遠都有,把你養大了,還在大城市堅持得這麽好,我們倆都是沾光的。”

媽媽打了個哈欠,喻之美還在想所謂的潮汐:“媽,問你最後一句就放你睡覺。你和我爸為什麽從來都不催我結婚?”

“太累了。說出這樣的話可能你會傷心,把你養大雖然有趣,但真的太辛苦了。你初中那會兒,我沒完沒了地打工給你賺學費和補課費,你爸又是個剛正不阿,一點黑心錢都不肯賺的男人,打兩份工再回來伺候你爸,你的衣服又沒洗……結婚就是噩夢。”

“累夠了是吧?”

“我不是夠了,我是夠夠了。結婚是給想安全著陸的人準備的,如果還能在天上飛一陣子看看風景,那就飛吧。真的想結婚,多大年紀都可以,只要你保護好自己。”

“這麽開明?”

“你媽什麽時候不開明?我要睡覺了,太困了。”

“那,酸菜我能拿出來嗎?”

“想得美。在家吃了這麽多頓,背一顆去上海怎麽了?給你的鄰居嘗一嘗。”

媽媽說完這句話就睡著了,強硬地結束了晚上的對話。喻之美走到床邊,看著窗外靜謐的空無一人的小區,北方的安靜總有一股空曠的風的聲音夾雜其中;幾乎沒有住戶開燈,卻總覺得視野澄明,是雪。喻之美想著自己曾經看過的壯闊的戈壁和濃烈的雨林,閱見越多的風景就越不會被人情拘謹;而家的味道又總令她想要示弱——父母的庇蔭太過溫暖,再沈溺下去,她估計連那一點點逞強都想丟棄。還好這是最後一晚,喻之美想,松弛得差不多,總要盡快回去投入工作,春季計劃不等人。

“明天下午見?”簡兆文的信息來得準時。

“好。”

只是,回味著剛才的對話,喻之美越想越覺得蹊蹺,這顆酸菜就像是個什麽見面禮,仿佛媽媽知道自己隔壁住著的不是鄰居這麽簡單。想想小馬哥發來的鯡魚罐頭,喻之美悄悄地把酸菜剪開放在了冰箱裏——絕不能帶,絕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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